寂靜的春天 : 第十二章 人的價格
第十二章 人的價格
從工業時代開始誕生的化學物品，已如浪潮般襲捲了我們的環境，使大眾的健康問題發生很大的變化。只不過在昨天，人類還在害怕那掃遍各國的天花，霍亂與鼠疫，現在我們最關心的，不再是曾經無所不在的病原體；環境衛生較佳的生活條件，以及新的醫藥，已使我們對傳染病有很高的控制能力。今天我們關心的，是環境中另一種不同的禍害──隨著現代生活方式的發展，我們自己把這禍害引進我們的世界中。
有害健康的環境問題是多方面的，由各種形式的輻射污染及川流不息的化學物質所引起。殺蟲劑是化學藥品的一部分，充斥在我們的四周，其影響是直接的也間接的，其作用可以是個別的也可以是集體的，它們投下一道不祥的陰影，因為無形無體、昏暗不明，所以是可怕的，因為我們無法預測人一生接觸化學藥品或輻射線會有什麼後果，這都不是人類以前曾經歷過的。
美國公共衛生署的普業斯博士說：「我們都在提心吊膽地過日子，怕有什麼東西會把環境破壞到一個程度，使人類和恐龍一樣成為絕種的生物。更可怕的是們可能還得等上二十年，才能看一到一些徵兆。」
在環境造成的疾病中，殺蟲劑扮演著什麼角色？我們已在前面看到，殺蟲劑現已污染了土壞、水質及食物，其威力能使河川的魚兒消失，使花園和森林寂靜無聲，全無鳥兒的蹤跡。不管人類怎麼覺得自己超越自然，我們還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目前世界到處都受到污染，我們能逃掉嗎？
我們知道，這些化學藥品就算只接觸一次，只要劑量夠高，就能造成急性中毒。但這並非最主要的問題．農民、噴藥工人，噴藥飛機駕駛員及其他人接觸過量殺蟲劑而突然中毒或死亡，這是很悲慘的事，實在不應該發生。對一般大眾而言，更應擔心的是持續不斷吸收微量殺蟲劑的後果。
機個有有慣任感的公共衛生署官員已指出，化學藥品的作用是會長時間累積的，其後果視每個人一生中接觸到的化學物質總量而定。就因為如此，人們常忽視其危險性，不把未來可能有的危害看在眼裡，杜波醫生就說道：「人天生就比較容易被會馬上發作的疾病嚇倒。然而，最可怕的敵人，卻是暗中慢慢潛行而來的。」
我們每一個人，就好像密西根州的知更鳥，或米拉米契河的鮭魚；這涉到生態中相依、相存的問題。毒死溪流中的石蠶，鮭魚的數量就減少，毒死湖裡裡的蚊蚋，則毒藥便由食物鏈一環一環地移，很快地湖邊的鳥兒也被毒死。噴洒榆樹，下一個就不再有知更鳥的歌，並非我們直接對著知更鳥噴藥，而是毒藥藉著樹葉──蚯蚓──知更鳥循環，一步步轉移。這些都是有記錄可循，觀察得到，在我們周圍看得到的事情，它們反映出生命之網，或者死亡之網，也就是科學家所稱的生態。
但我們的身體、也有一個生態世界。在這看不見的世界，微小的一個就能產生巨大後果這後果往往顯得和起因沒什麼關係，也常出現在離起因很遠的一個部位。日前在這方面的醫學研究結果，簡要來說就是「某一點改變，甚至只是一個分子，就可以反映到整個系統，在看來毫無相關的器官和組織中發生變化。」在人體神而美妙的功能運作上，起因和後果通常都不單純，也很難看到因果關係，很可能在時間，空間上都隔得很遠。要追究疾症或死亡的起因，人們必須透過廣泛的研究，在各種不同的範疇中，小心地把許多看來既不重要也互不相干的小碎片拼在一起。
我們慣於尋顯著、立即見效的結果，而忽視其他的。禍害若不馬上以明顯的方式出現，我就不承認它的存在。甚至研究人員也有困難，沒有適當的方法檢驗病害的起源。在症狀出現前沒有辦法查到病害，是醫學界未能解決的一大問題。
有人會反駁說：「但我已用地特靈噴草坪噴了好幾次，而從未有過像世界衛生組織噴藥人員的抽搐現象，所以我還沒有受到傷害。」事情並沒那麼簡單。雖然沒有突發而劇烈的症狀，使用這類物質的人，體內毫無疑問地已經積有毒物，如前所述，氯氫化合的貯存是累積性的，從最微量的吸收開始，慢慢積聚在體內所有的脂肪組織中，如果身體消耗掉這些脂肪，毒物可能就會迅速發揮其威力。紐西蘭一份醫學雜誌最近提供了一個例子：一個男子在減肥的過程中，突然產生中毒的症狀，經檢查發現他的脂肪含有地特靈，而這物質因他減輕體重而被代出來。如果因生病而體重減輕，也會有同樣的事情發生。
不過，物質積存在體內的結果，也可能很不明顯。幾年前，美國醫學協會的雜誌強烈警告人們，殺蟲劑積存在脂肪組織內是很危險的，對於會在體內累積的化學物質或藥品，應要比不會累積的更加小心。該雜誌指出，脂肪組織不只是儲存脂肪（約佔體重的百分之十二），也具有許多重要的功能，而積存的毒素可能就會防礙這些功能的運作。此外，脂肪廣泛分佈在小體器官與組織中，甚至是細胞膜的成分，因此我們要記住，脂溶性的殺屬劑會儲存在每一個細胞中，而影響最重要的氧化反應及能量生產等功能，這問題的重要性，將會在下一章論。
氯氫化合物對身體的危害中，有一點很重要的，就是它對肝臟的影響，肝臟是身體所有器官中最特別的，沒有其他器官像肝臟那樣具有多方面的功能，那麼不可或缺。它主導許許多多重要的功能運作，只要受到一點損傷，就有嚴重的後果，它不只提供消化脂肪的膽汁，也由於其所在位置是循環路線集中的地方，肝臟直接從消化道接收血液，參與所有食物的新代謝，它以肝醣的形式儲存糖分，又小心地釋出適量的葡萄糖，使血糖保持正常標準。它又製造身體所需的蛋白質，包括血漿中與血液凝固有關的主要成分。它使血液中的膽固醇量保持正常，並在雄性及雌性荷爾蒙過高的時候中止這些荷爾蒙的活性。它也是儲存許多維生素的地方，這些維生素也是許多身體功能運作的環。
肝臟若不能正食運作，身體就等於被解除武，對不斷入侵的毒無力抵抗。這些毒素有些是新陳代謝正常的副產品，肝臟會迅速有效地把其氮分子去掉，使之變成無害的物質。但正常情況下不會有的毒素，肝臟也會將之解毒。所謂「無害」的馬拉松及美蘇西格勤毒性比其他同類的農藥低，就是因為肝臟有一種酵素能夠改變它們的分子，使其毒性降低。肝臟也用類似的方法，處理進入我們體內的有毒物質。
隨著殺蟲劑的廣泛使用，自一九五○年以來肝炎的罹患率也急劇增加，並還在上升之中，而肝硬化的人數也愈來愈多，雖然要「證明」原因甲導致結果乙的發生不是很容易──畢竟人不是實驗動物，但光用常識判斷，肝病罹患率及環境中毒害肝臟的毒素同時增加，應該不是偶然。無論氯氫化合物是否為肝病的主因，我們已知道種化合物會損毀肝臟功能，而使肝臟對疾病的抵抗力降低，如果還去接觸它就顯得太不智了。
殺蟲劑的兩大種類──氯氫化合物及有機磷化合物，都會直接影響神經系統，只是方式不一樣，這是經由無數動物實驗和病患觀察得知的。至於ｄｄｔ這種新的有機殺蟲劑，對人主要的作用是在中央神經系統，一般認為小腦和運動皮層是主要受害區，據標準的毒物學教科書的記載，吸收過量ｄｄｔ會有不正常的感覺，如剌痛、灼燒或發癢等，同時會顫抖、痙攣。
因ｄｄｔ急性中毒而引發的症狀，最早是由幾位英國的研究人員發現的，因他們為了想知道後果而親自去接觸ｄｄｔ的水性顏料，再塗上一層薄薄的油，然後直接讓皮膚緊貼著牆壁，使ｄｄｔ能透過使膚吸收進入體內。從他們對症狀的描述，ｄｄｔ對神經統有直接影響是不容置疑的：「四肢感到疲倦、遲鈍及酸痛，精神上也受影響，情緒低落…非常急躁…討厭每一種工作….覺得自己很笨，連最簡單的事都做不來。關節有時會有劇痛。」
目前記錄上有許多案例，從症狀與症史來看，殺蟲劑顯然是主因，這些病人都曾接觸過殺蟲劑，在清除環境中所有的殺蟲劑後，症狀就消失，更重要的是，每次再接觸那種殺蟲劑時症狀就會回來，就是這證據，構成醫學上治療眾多症症的基礎，我們應該將之當作一種警告，沒有理由再繼續「小心地冒險」，用殺蟲劑污染整個環境。
為何不是每一個用過殺蟲劑的人都有同樣的症狀？這和每個人的敏感度有關。有些證據顯示，女人比男人敏感，小孩較成人敏感，坐著工作或常在室內的人比常在室外工作或運動的人敏感。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其他複雜的因素。為何有人會對塵埃或花粉過敏，對某一種毒藥要敏感，對某一種毒素敏感，或容易得病，而有些人就不會？目前這還是醫學上的一個謎，還沒有解答，但這問題確實存在，影響到相當多人，有位醫生估計，他的病人中大概有三分之一以上有敏感的傾向。而人數還在不斷增加。不幸的是，本來不過敏的人突然變得敏感，事實上，有醫學從業人員認為，陸陸續續接觸化學物質可能會產生這種敏感性。如果真是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職業上常接觸農藥的人，很少有中毒的症狀，因為不斷接觸這些化學物質，使他們的敏感度降低，就好像醫生對患者注射小量引致過敏的物質，注射多次後就可降低患者對此物質的敏感度。
殺蟲劑中毒的問題會這麼複雜，是因為不像實驗動物都活在嚴密控制的環境中，人類接觸到的化學物質絕非僅止一種，每一種殺蟲劑之間，或殺蟲劑與其他化學物品之間都會相互作用，而導致嚴重後果。不管是在土壤、水或是人的血液中，不同的化學物質不會單獨存在；藉著神秘不可見的變化，它們會互改變。
甚至兩大類殺蟲劑間相互作用，雖然它們各自的作用完全不同，如果人體先接觸氯氫化合物導致肝臟受損，有機磷的毒性在這種情況下就會增強，有機磷就是破壞保護神經的酵素乙醯膽鹼的物質。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肝功能受損時、乙醯膽鹼量會下降，有機磷若再使之更下降，就可能有症狀顯現出來。此外，如我們前面所提到的，兩種有機磷化合物能互相作用，使毒性增強一百倍。或者，有機磷可能和許多藥物、人工合成物質或食物添加物反應──也許還和許許多多充斥世界各地的人造物質反應也不一定。
像這樣本來無害的化學物質可以被另一樣物質大幅改變，最好的例子是和ｄｄｔ很接近的美蘇西格勒。（其實美蘇西格勒可能並不像一般人以為的那麼安全，最近的動物實驗顯示，它對子宮有直接影響，也會抑制腦下腺荷爾蒙的作用──這又再度提醒我們，這些化學物質對生物都有重大影響。又有研究發現，美蘇西格勒有破壞腎臟的潛能。）就因為美蘇西格勒不會在體內積存很多，所以人們以為它的安全的；但是不見得如此。如果肝臟已因其他物質受損，美蘇西格勒在體內累積的速度會增加到一百倍，然後導致像ｄｄｔ中毒的後果，對神經系統有長遠的影響。然而肝臟受損的程度也許太過於微小，而不會引起人的注意，其原因可能是許多日常情況累積所造成的，如使用其他殺蟲劑，含四氯化碳的清潔劑，或所謂的鎮靜劑等（有些鎮靜劑是氯氫化合物，具有傷害肝臟的副作）。
急性中毒不只會損害神經系統，也會有遲發的但長遠的後果。美蘇西格勒及其他物質對腦或神經有長久的壞力；地特靈除了立刻發生的作用外，有遲發的後果，從「喪失記憶、失眠、作惡夢到精神病都有。根據醫學研究，靈丹可能會大量儲存在腦部及肝臟中，以致對中央神經系統造成「深遠而長久的影響」。然而這化學物質是一種六氯化苯，人們常在家裡、辦公室與餐廳中用噴霧器到處噴灑。
至於有機磷化合物，人們通常只會想到急性中毒所引起的劇烈症狀，但它也會傷害神經組織，而且根據最新的研究發現，它也會造成精神病。有人在用過這類殺蟲劑後，產生遲發性的癱瘓。約在一九三○美國禁煙的時期，有一件怪異的案例，可以說是一種前兆，成因並非是殺蟲劑，而是和有機磷化合物屬於同一類的物質。在段時期，有人用藥用物品來代替酒，如此就不致違反禁酒令。牙買加薑水就是其中一種。但因真品太貴，私酒販就想到製造假貨。他們所造的假貨是如此成功，竟通過化學測驗，瞞騙過美國政府的化學技師。
為了使有真品殊的味道，他們加了一化學物質叫三鄰甲酚磷酸醴，這物質和巴拉松及其相關物質一樣，會破壞乙醯膽鹼。結果喝了私販的私酒，有一萬五千多人因而腿部肌肉麻痺，形成永久性的跛腳，目前稱之為「薑水性麻痺」；這是因為神經鞘遭側破壞，以及骨髓前角細胞退化所造成的。
大約在二十年前，開始有其他各種類的有機磷化合物加入殺蟲劑的行列，很快地，像薑水性麻痺之類的事件出現了。德國一位在溫室工作的工人，在用過巴拉後有機次經歷到輕微中毒的症狀，幾個月後就麻痺了。之後，有三個化工廠的工作人員，因接觸同一類殺蟲劑而產生急性中毒現象。經急救後恢復正常，但十天後其中的兩位腿肌肉變得虛弱無力，這狀況在其中一人身上持續了一個月；而另外一位是年輕的女化學技師，她的情況就嚴重許多，不但雙腳麻痺，手指和手臂也受到影響，兩年之後醫學雜誌報導她的案例時，她還不能走路。
導致這些案例的殺蟲劑都已從市場上回收，但目前人們做用的殺蟲劑，或許也會有類似的危險。在用雞從事的實驗中已經發現，馬拉松（園藝愛好者的最愛）會嚴重造成肌肉無力；和薑水性麻痺一樣，這是由於坐骨和脊髓神經鞘受損所致。
所有這些有機磷中毒的症狀，如果患者還活著的話，只會變得更糟而不會更好，由於會嚴重破壞神經系統，勢必最後也會引起精神病。澳洲墨爾本大學及墨爾本的亨利王子醫院最近已確定殺蟲劑和精神病的關係。他們提出十六件精神病的案例。每一個病患都曾長期接觸有機磷殺蟲劑，其中有三位是檢查噴藥效果的科學家。八位在溫室工作，五位是農場的工人。他們的症狀有記憶力減退、精神分裂及抑鬱等，在做用殺蟲劑之前，他們的身體都很健康。
如我們所見的，這類案例在醫文獻中非常普遍，有時牽涉到氯氫化合物，有時是有機磷化合物，為了暫時消滅幾隻昆蟲，我們竟然必須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迷亂、妄想、喪失記憶、躁狂；如果我們仍堅持使用這種會破壞神經系統的化學物質，就必須繼續出這樣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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